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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文稿 | 【加密艺术与元宇宙】NO.2:链上,新的现场 (下)

追问未知 服务器艺术 2023-08-24




《加密艺术与元宇宙》系列讲座第二期,我们邀请到加密艺术年鉴主编、数字化合物联合创始人郭成作为主讲嘉宾,以“链上,新的现场”为题做主题分享,并邀请了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设计系副教授、策展人郭春宁,艺术家佘璐芸作为讨论嘉宾,独立纪录片导演、艺术家、当代艺术摄影批评人袁园担任主持与三位嘉宾展开对话讨论。


(点击图片查看视频回放)

上期推送,我们推送郭成(点击查看原文)老师的主题分享内容,本文是几位嘉宾的讨论内容。



@袁园:
接着郭成刚才的分享,请佘璐芸先来讲你的《加密艺术驱动器》。

@佘璐芸:
大家好!郭成老师好,袁园老师好,郭春宁老师好。我是佘璐芸。我先来分享一下我做原版《当代艺术驱动器》的一些情况。

我在下定决心做艺术家之前去过一趟欧洲,正好碰上了威尼斯双年展和卡塞尔文献展同时开展,我全部都逛了一遍才回来开始学艺术。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对于我或者是大部分艺术家来说,威斯尼双年展和卡塞尔文献展都是艺术家们类似终极目标一样的地方,在那儿一定是有着近几年最厉害的艺术家和最厉害的作品。我在学艺术之初就看了这些顶级展览,这给我回国再看展览或者是进入美院学习带来了很大的落差。最显著的是我在欧洲看展时,大部分的作品都不需要讲解,作品本身就有能力或者是部分让我看进去,并且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在我回到国内后,看到的大多数展览里似乎都一定要有一些谜语和解释,当然也跟我自己当时学的还不多有关。包括我学的实验艺术专业——对艺术几乎苛刻的解构和深挖,让我对艺术理念开始有一些偏执的反感,这才有了《当代艺术驱动器》的雏形。我看到大家在描述艺术、描述作品的时候一定要用一些非常空泛、宏大、艺术化的词语,对此我不太喜欢也无法理解,所以在2020年8月到9月开始做《当代艺术驱动器》。

我在平时做方案之前会习惯跟朋友聊天,但是在做《当代艺术驱动器》的时候因为疫情就没有办法。我在想那些评论家、艺术家们都热衷于用话术来包裹他们的作品,那么如果我把这些艺术家、画廊人、评论人、策展人的话术全部提取一遍,然后再把它们拼一拼是不是就形成一个当代艺术的点子?所以我就做了这么一件事情,我花了一个月,通过搜集众多美术馆、画廊的网站、各种艺术杂志的评论,提取了大量描述这些艺术家核心关怀的词语。从动词、形容词、名词三个类型各挑选了100个高频词汇,然后按照动词+形容词+名词的顺序,最终令它们随机组合成一句句可以指导人们去做艺术的话语。看起来好像是遵循当代艺术的规则,来指导玩家制作艺术作品,就是这样一个点子的机器。


佘璐芸《当代艺术驱动器》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些源源不断的“点子”随机起来可能有十几万句不同的话,由此产生不同的信息噪声,其实也在指出某些艺术语法的问题——当特定的内容以无穷无尽的方式排列组合的时候,不说人话的艺术文本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靠的似乎并不是艺术家自己真的在想些什么,而是我组合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如此丰富多样赋予了大家很多可操作性,就是这样一件事。

我有想过它其实可以不用机器实体的方式呈现,可以是一个软件程序。但由于我当时处在疫情状况下,所以还是非常希望做成一个实体,并且在偶然的情况下,我把这些实体带到了一个艺术节上,非常意外的是艺术节上很多人喜欢这个作品,进而开始有人建议我把作品放到淘宝进行销售。当时买的最多的是三影堂和其他做艺术的同侪,他们把这件作品分享到各种社交平台上,大家纷纷询问我如何买到它。于是我就开了一个淘宝店慢慢卖起来,慢慢地又开始有一些艺术圈内的机会和人通过淘宝店找到我。我回到学校之后偶然遇到我的老师邱志杰,他对于我的作品很感兴趣,并建议我把定价从128元的提高到500元。但我自己觉得千万不能卖500元,因为首先对于我自己而言500元有一些太贵了,再者我又没有去限制它的版数。

我会去思考我售卖这件作品的背后我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我要的并不是抬高价格之后赚大钱,而是希望不管是谁都可以拥有一件这样的艺术作品。如果我卖500元,无形中会让很多潜在受众忽略作品本身想要表达的东西。而在淘宝上,大家可以花费一张艺术展览的门票钱带走一件类似移动美术馆的作品,之后可以跟任何朋友去分享。

佘璐芸《当代艺术驱动器

我开淘宝店以来也遇到过很多有趣的事情。一开始来买我作品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是跟艺术相关的人,大家会开始在淘宝客服平台上跟我聊艺术。有时候聊的是他们喜欢什么东西,有的时候聊到觉得我的这件作品跟吴山专很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有时候我就是听他们说话,可能有的人也是在疫之下在我这里找到一个可以聊艺术的出口。我很感激他们,因为我也很喜欢吴山专。他们之所以觉得我的作品跟吴山专很像,是因为吴山专也用文字去讨论很多社会议题和话题,他也将很多信息直接排布在一张画布上让大家去看。也有人跑来跟我聊,觉得我做作品的气质非常像黄永砯。我说这就差的有点儿远了,我感觉有点儿不太像之类的。

淘宝有一个推荐机制是如果这件作品卖的好会帮你推送上“猜你喜欢”,后来就有很多跟艺术无关的人前来购买我的作品,有医生、有独立撰稿人、文字工作者、视频工作者。我一开始确实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喜欢,随着不断地沟通交流我发现,他们虽然不确定这件作品能多大程度上激励他人进行艺术创作,但总之他们觉得能在某种程度上助其激发灵感。所以有人会觉得这台机器在写诗,有人觉得在算命,总之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受众越来越多的情况下不断地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平台做分享和反馈。

后来怎么变成加密艺术作品呢?我接触加密艺术是在2020年年末的时候,当时好像快接近所谓加密艺术元年了,那个时候有一个国内加密艺术平台开始兴起,有策展人邀请我参与到一个元宇宙项目的展览。当时我对加密艺术还没有那么了解,并且当时我看到他们像素风的展厅也不是很美观,令我对加密艺术产生疑惑。在我的理解当中,加密是一种技术,通过这种技术我认为是可以生成一系列有趣的新兴作品的,但是我实在是没有太看明白在当时那样的一个线上空间能做什么?更何况当时还有学校的毕业展、线上展厅也做的非常不美观,我当时印象不是很好。

直到后来逐渐有国外的加密作品传进来之后,我就开始特别感兴趣。所以在2021年9月份数字化合物找到我的时候,我非常愿意把我的《当代艺术驱动器》变成《加密艺术驱动器》,至少对我来说它不是单纯的把一个图像加密上传,而是可以通过加密技术让更多人都能够参与进来,共同促就一个数据库的生成。我们这代人从小伴随网络成长,我一直认为我们就是网络原住民,甚至是元宇宙的原住民,所以这与我的初衷相符,合作也就促成了。
 
@袁园:
好的,谢谢佘璐芸。我是在前年10月份以128元的价格在淘宝店购买了你的《当代艺术驱动器》,我很喜欢。

接着佘璐芸的话题,我对于你刚才谈到的关于整个弥漫在艺术领域话语的观点表示深有同感,包括那些艺术圈里展览的话语、批评的话语,完全是像一个“话语的垃圾场”。在精美的画册和墙壁上还特别装裱着这些废话,不停地接收和生产,像是一个巨大的废话生产机器一样不断地制造和污染。我其实觉得你是对这种不说人话的话语的一种反感或者是恶心作为创作的驱动力。

我想说“不说人话”本身就是不民主。大家日常交流都使用平实的话语,为什么到了艺术领域开始变成一套“精英”的话语、行业的黑话。我再想把话语的部分关联到你刚才谈到的定价理念,我特别赞同。因为我在以128元购买的时候几乎不需要决策,这个价格本身就是一个民主的价格,所谓民主价格就是不需要是精英阶层才能消费得起的东西,剥离了所有精英化的、阶层的标签,这跟话语是关联的。而且作品本身具备实用性,它也可以作为一条项链,一个挂件。你在市集、淘宝等渠道和空间上售卖,也没有走画廊体系,甚至把淘宝客服体系下约定俗成的话语场(关于货品咨询发货等信息)转化成一个艺术话语,我们可以把一个商业语境转换为讨论艺术的语境。这里面包含着若干对既有话语生态的反抗,或许有非自主产生的,但确实因为不同的人会因为不同的原因喜欢这个作品,而使得这个作品蕴含了其特有的生产性。

所以价格的民主、话语的民主,二者共同构成“艺术的民主实践”。这是我认为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同时也是郭成今天在谈“链上,新的现场”当中提及的。佘璐芸从《当代艺术驱动器》到《加密艺术驱动器》这一作品迭代历程中其实是引发很多话题供大家探讨:关于什么是现场?我们还能开发出来什么样的现场?现场打破了什么既有的体制?又使得什么样的人可以更广泛地参与到这个现场?进一步地,对于进入现场的人有何要求吗?比如有金钱、身份、语言上的要求等。如果破除既有进场的门槛和壁垒,那它就是新的现场!这个方面就是有抵抗性的。

我们接着把这个话题抛给郭春宁老师,因为郭春宁老师之前发表的关于NFT和元宇宙的文章是从艺术机制、体制上来切入探讨的。
  
@郭春宁:
谢谢袁老师,佘老师分享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我是美院第一批设计的硕士,很高兴在这里遇到校友。今天的讨论让我回想起自己研究生阶段特别幸运的一件事情,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于艺术相关的事情很感兴趣。当时除了跟谭平老师张骏老师学习设计和动画主课之外,还在吕胜中老师和靳之林老师带领下,去学习剪纸、探访山西很多村落,我发现原来我理解中的“民间美术”特别狭隘。其实剪纸这些内容不是装饰,而是同招魂、对于生命、命运的一种仪式。后来我觉得所有的艺术都跟仪式、神话、包括袁老师提到的“现场”相关。
 
佘老师的作品“艺术驱动器”提到的研究方法与我在2017年、2018年在荷兰拉德堡德大学时做跨学科研究的思路很有共鸣。当时我们在“意义、文化、认知”(Meaning Culture Cognition)实验中心,研究关于文化认知意义和语言的关系。“语言”不局限在文字语言,包括视觉语言、听觉语言等,我的导师Asifa Majid是研究味觉语言的。当时我们接触到一个word2vec软件,这个软件是为了研究各种语言和空间的关系而开发出来的一个向量软件。所以当佘老师提到“艺术驱动器”的时候我立马想到之前研究濒临语言的时候绘制出来一种“关于生物的形态”。语言真的是可视化的,但是这种变量的输入跟你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有关系。
 
佘老师的“艺术驱动器”跟福柯的权力话语、语言对人的规训都有非常深远的联系。最终大家能够因为元宇宙或者是加密艺术在一个空间里探讨也与这种好奇心有关。我在某种意义上也跟佘老师比较像,我去欧洲访学很大的一个感受是他们很关注机构之外的独立性,很多课题必须要独立艺术家或者非机构人士一起参与,这样才能够得到“去中心”“多元”的视角。
 
回到元宇宙的话题,我自己一直做动画研究和相关策展,但是因为我个人对心理学很感兴趣,所以我的切入点是心理学,所以这是动画和记忆的相关研究即Moving images and Memory Studies。但我认为记忆真的不局限在视觉和听觉,也包括刚才提到的味觉。大家都知道《追忆似水年华》里一个小饼干所引发的长篇巨著,其实触觉也是一样的。无论当前各界对于元宇宙的态度如何褒贬不一,但至少在关注人综合感知的向度上是有一些可展望性的。我认为视觉在文化机制上长期压制听觉及其他感觉这件事情本身是一个需要反思的非常中心化的问题。
 
我自己的研究也有很多不足,请各位专家批评指正。我希望自己的研究不仅作为一种“后图像”,而是以一种“后视听”来反思元宇宙是否为一种新的数字神话?这种“神话”可以借用Myth这个词,不光是神话也可能是一个迷思——可能是迷宫式的、会带给我们困境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很喜欢佘老师的一些看法,因为在新的加密形式中,艺术要做的应该是反思和批判,而不是简单地拥抱所谓的新平台、新技术
 
据我观察,元宇宙或者是加密艺术这两年发展或者说炒作中愈发聚焦于头部资本,并且中心化大过去中心化的。我们需要回到后人类纪语境中去看这种现象,西方学者包括我们的学者一直在思考过热现象下要如何进行冷思考。而对于这种冷思考“后人类纪”早就提出了权力话语的问题,比如信息的具身性和抽象性,赛博格建立的时候又使得人本主义的主体消解。
 
我自己是从2016年开始把动画和虚拟现实结合起来进行学术性和策展性的研究,在这之前更偏向动画记录的研究。所以我对元宇宙或者是加密艺术的研究并非从艺术市场切入,而是从游戏和虚拟现实的变化这一角度切入。因为其实我自己在2002-2003年写硕士论文的时候,就能看到虚拟现实作为一种剧场理论,而这一理论在1993年就有西方学者提出了。《计算机作为剧场》的第二版(Computer as Theater, Brenda Laurel,1993)就开始界定了虚拟现实、增强现实的概念和研究的思路。所谓的“元年”概念都跟资本的涌入、出圈之后公众关注度有关。
 
去年4月份我受到《中国美术》的谭老师邀请合作一个专题研究,在这个板块里我把NFT和元宇宙结合起来,因为当时主题还是从NFT出发去进行思考;同时也邀请了人大哲学院的王小伟老师,他从“淘金热”中进行冷思考;还有北大的李典峰老师是从游戏角度进行视觉工业成本潜在的反思;也请了成都的艺术家陈镪,基于对他的采访我提取了一个主题为“加密的梦境”相关的神话修辞术,这个概念来源于罗兰巴特,但是罗兰·巴特应该是没有预见到所谓的“数字迷思”,但他的符号学和神话修辞术应该在文化批判上仍然发挥着作用。
 
我自己是美院毕业,一开始也是创作和策展为主,但是在人大的教学和读博士过程中逐渐对理论研究产生兴趣,所以我现在从创作转换到做理论研究。



这是和我先生一直在做的一套作品《科学城:父亲的炸弹》,2019年在柏林电影节以漫画绘本的方式孵化。但在回国之后做了很大的关于后人类和后物种思路有关的改动,这个故事是来源于上世纪80年代末在兰州一个化学实验场爆炸的真实案例。
 
我们制作的时候一直只使用3dmax软件进行创作,所以在我们渲染的时候有点儿想把这套网格系统保留下来。我认为不论是元宇宙还是加密艺术,最终会形成一种新的仪式和在场,也会生成一种新的神话空间。这个神话空间会带来一种新的凝视与被凝视的关系。所谓基于真实故事的抽丝剥茧般像侦探小说的塑造过程中,“后物种”生物表面上是被我们在数字软件中塑造起来的。


但其实我想提出,到底是谁在凝视谁呢?数字围栏之外的是我们还是另外一个元宇宙的可能性?我其实想说我们在建立图像的时候也在建立围墙!这是我对元宇宙的反思,但是即便有围墙也不能阻挡我们进一步探索的好奇心。不会因为弊端、困境就不去生成和创作,但是在过程中应该要反归到不管是巴特的《神话修辞术》,还是文森特·莫斯可提到的《数字化崇拜:迷思、权力与赛博空间》、《云端:动荡世界中的大数据》可能带来新的贫富差距。所以我和我先生商量的时候是想警惕元宇宙空间在那个时期的社会阶层划分,到了现在会产生怎样的一种新物种的变局和警惕。

 

最近很多人都在谈元宇宙在当时结合的virtual reality或者是Metaverse如何恰当翻译的问题,比如钱学森先生把virtual reality翻译成“灵境”,现在很多人认为应该翻译成“元域”等等。
 
我认为这个词本身的原由性可能并不那么重要,就像刚刚佘老师谈到的。我认为应该回到我们树立的一个个元年之前。所以我在研究虚拟现实的时候觉得要回到中世纪阶段,不论是从柏拉图还是到了奥古斯丁,人们首先是存有一个理念,即相信有一个更完美的世界存在。而虚拟现实最早的意义就是跟一种信仰和神性相关的,所以那个时候人们看来Virtual反而是和真实相反,却能够直达本质的事情。后来我觉得无论是戏剧层面的转译、机器层面的转译,还是包括科幻文本把这个词塑造出来,很重要基本上是通过一种视觉装置既幻觉又去批判现实的事情。
 

这套视觉装备反映的是上世纪30年代-50年代的变革。30年代的时候批判的就是当时资本主义大工业社会吃人的机制,我们能够用这套设备又是因为NASA在80年代末介入到虚拟现实研发,以及世嘉公司1992年为了打败超级马里奥开发虚拟现实设备,以及小刺猬索尼克,但是没有打败任天堂。这件事情激发了后来一系列的游戏领域的发展。
 

回到本土语境来看,因为我一直做动画研究,所以当《拾梦老人》(平塔工作室首部VR动画电影,获得第74 届威尼斯电影节VR 主竞选单元提名)获奖的时候,我们都深受鼓舞。但是在这当中也存在很多质疑,比如他的画风带有一点欧洲性,但很重要的是没有止步于获奖,还在做新一代青年人去反思神话的可能性,比如“神农”形象的塑造,虽然或许还是有一些迪士尼色彩或者说后殖民的想象,但是这种新的神话书写是有召唤性的。


不管怎么说,作品本身还是在做一种本土性的地缘性的创新生产。在元宇宙概念或者是资本运作过程中特别需要警惕的是,我们在建的不仅是一个肯定的“图像世界”,更要警惕的是白南准老师早在上世纪90年代批判过的“越多越好”的问题。而我认为这个“图像世界”会塑造一种新的“划地为牢之为囚”的困境,而我们则是新图像机制中的囚徒。
 
刚才听郭老师介绍很多展览,比如使用了500块屏幕等等,这样的展览如何通过艺术的形式反思技术本有的功能性和资本话语呢?我很感兴趣上一讲王兴老师创作的关于博尔赫斯的巴别塔图书馆的作品,这使我联想到一位中国香港学者分享的用虚拟现实做的巴别塔项目,他在虚拟现实里研究的正是博尔赫斯在那个文本中无法表述的“空间的凝视”。
 
白南准的《包裹世界》

这种反思性也在白南准的名为《包裹世界》(又名:越多越好)的电视雕塑(装置)中呈现,这件作品表面上是给汉城奥运会的献礼,实际上我觉得已经蕴含了某种当下需要提倡的冷思考——大家似乎都在以好奇心拥抱元宇宙,但在这之中确实有很多需要冷静思考的,并且需要艺术家有一定意义上反精英话语的责任感。或者我们应该看到今天已经成功的一些作品,但也涉及缺乏真正原创性和抄袭的问题。比如“无聊猿”的概念有点儿抄袭1998年的GoriLLaz,甚至在形象上他没有GoriLLaz做得好。这是GoriLLaz动画乐队做的非常精彩的MV和粉丝的头像。我们其实可以看看孰高孰下。包括加密猫的形象是非常堪忧的,可能只是因为他推出了“零代猫”加密的情况,而这种加密宠物游戏譬如AXIE也引发很多东南亚数字劳工的问题。
 

我觉得今天在话语界中吹捧的内容确实更多一点,更需要一个冷静的思考。我们也会看到艺术家在进入NFT或者是虚拟现实的时候自身的原创性能够有多少?其实很多都是跟机构直接去合作的。一方面要警惕刚才多次提及的炒作和噱头的问题,另外就是NFT或者是加密艺术以及元宇宙中经常出现的民族性或者是性别歧视问题。以上是我的一点反思,也请袁园老师批评指正,先分享到这里。
    
@袁园:
顺着刚才郭春宁老师讲到的内容。首先回应一下关于神话的部分,你把这个话题追溯到了中世纪。我想说的是,当我们谈神话的时候具有的两面性:
 
一方面是,如果在罗兰·巴特的意义上谈神话可能更是要打破那个神话,因为神话其实是被编织和塑造的,要去打破它的。另一方面,如果再回到神话更古老的文化层面,神话具有一种虚构的推动文明进程的力量。
 
话题转回来,我们讲没有比特币就没有区块链,没有区块链也没有今天所谈论的加密艺术。追溯到最早的中本聪的《比特币白皮书》,那也是一个文本,从那个文本里头,我想关联到郭老师谈的“神话”。
 
在《比特币白皮书》里看到的神话是什么呢?最初并不是神话,是从那个时间到现在成为了一个神话,这个神话里头包含一种价值观。什么价值观?中本聪不久之后退出彻底消失,正因为这样的消失,也就没有一个所谓的比特币公司,不像facebook、 google。而这种“消失”彻底把比特币作为一种馈赠、一个礼物。回到法国人类学家莫斯(Mauss)的《礼物》,这个世界里有另外一种对冲的东西,跟现有的权力体制不一样,关于梦想、自由、反抗,都跟这些神话有关系。关于正义也关于如何遏制所谓的“恶”,如何有更多的超过51%的诚实节点,哪怕有作恶的动机和欲望,由于这个技术、理念使得作恶的经济成本比不作恶反而更高,不如老老实实做个诚实的节点。在这里我想谈谈加密的原生。
 
“原生”在哪儿?并不是说上链就是原生,原生是要追溯到跟这种神话价值之间的关系,跟诚实、共享、正义、自由之间有何关系。如果有这样的关系,就是链上原生的艺术,因为你跟这个“链”的原生价值观是吻合的。
 
我也分享几个作品,回应郭老师讲到的批判和反思,现在做加密艺术的艺术家有没有,我想特别坚定地说:有!包括对区块链本身的反思、对加密艺术本身的反思。
 

这个展览叫《工作量证明》,这不仅仅是加密艺术,而是在整个区块链领域中最被诟病的地方。展览聚焦于工作量证明这样的机制带来的环境危机,即在区块链上一笔交易耗费的资源可能抵得上一个月的电费甚至更多,而这完全是其机制导致的。


艺术家用展览的方式来反思这个问题,展览中泡沫构成的中空,换一个视角来看它所连接的是一台矿机,矿机的风扇空气冲着这个泡沫。所以如果我们只谈论加密艺术,而不谈论整个机制导致的环境危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现在会看到有责任感的艺术家都会去谈论这个问题,至少关于如何将作品的碳抵消,在碳交易市场中负起了责任。这是一个基本的伦理,我在这里回应批判和反思的问题。

 

在这个大泡沫中间是《加密猫》(编号127),旁边是一篇文本:“我就是一个众神的使者,代表着自我、艺术和猫的数字表达之间的联系。”我们现在谈加密艺术往往只谈视觉美的或者是有金钱价值之类的部分,没有看到它处在这个泡沫当中,没有看到它处在矿机能源消耗当中。我们忽视能源消耗部分以及现实付出的代价,这样的作品本身让你看到所谓的“元宇宙”不是虚拟的,在什么意义上不是虚拟的?在代价层面不是虚拟的!因为“虚拟的代价”都由现实世界为其买单,这是不能忽略的。由此回应郭老师讲到的,艺术家有没有对加密艺术本身的批判和反思?是有的!
 
回应另外一个问题:只要符合链上原生的价值,“价值”是一种理念上的价值,关于共享、关于去中心化、关于对权力本身的不信任、关于分享的价值。

尼日利亚艺术家(Osinachi)的《Man  in a Pool  III》这个作品看上去是一幅普通的绘画作品,但这确确实实是NFT艺术,在我而言它是在另外一个层面符合链上原生的价值。这个作品非常有意思的是,艺术家是用word做的,甚至都不是用photoshop之类的软件。因为在尼日利亚这个国家的电脑普及率差不多只有百分之几,我们习以为常的网络信息环境在尼日利亚还是非常稀缺资源。艺术家最开始是在word里写文章和诗歌,后来更进一步地在word里绘画,打印成PDF,从PDF再转成JPG,用非常简易的低技术方式制作动画。
 

《The  Future  is  Female》是一部非常简易的动画。为什么谈论这个艺术家?他曾将作品拿去画廊,被画廊拒绝了,画廊觉得word的作品还想拿到画廊里来卖?既定的艺术体系把这样的年轻艺术家完全拒之门外,后来他把作品制作成了NFT。这副作品《Resignation》最后交易的价格是20个以太,即差不多4-6万美金的价格。
 
由此可以看到艺术家为什么要使用NFT?这位来自尼日利亚的艺术家他没有特别负面的东西,作品都是明亮的颜色,纹理来自于本民族织布,编织的图案非常明亮,技术就是使用word绘制,非常质朴,低技术方式,人人都可以参与。也没有像佘璐芸说到有特别多的话术去解释和包装,就是非常直接可感的一个作品。这样的艺术被传统画廊体制拒绝,之后又通过加密艺术的方式被更广泛的人群看到,从一个被既有艺术体系压迫的艺术家变成了一个新生力量,创造出来一个现场。现场的价值在于,在尼日利亚这样一个电脑、网络等基础设施匮乏的环境里,本土的青年艺术家通过NFT的方式创造出来一个现场,这个“现场的力量”就是神话!我赞成、我支持这样的艺术。在链上原生跟真正价值观是匹配的。
 
分享这两个案例到这里,我想把接下来的问题抛回给郭成。因为我和郭成有一些不同的观点和看法,尤其是市场的部分,可能你特别在意市场上具有高商业价值的艺术家,而这恰恰是我有些抵触的地方。如果把区块链、整个元宇宙作为一个新的现场,我认为有一个基本的原则:我们不能够再复制现实世界当中权力和资本的规则。如果在元宇宙当中仍然复制现实世界里压迫我们的规则,我们为什么要去塑造元宇宙?还要被双重压迫?这是我的一个基本反抗,我们需要创造出来一个不一样的现场!     
 
@郭成:
由于我自己的从业经历有一部分是与艺术品金融、艺术品经济相关,所以在接触比特币之后,这个职业背景就成了我快速进入NFT叙事的一个优势。大多数艺术家抱有一种对市场的对抗,我其实有一点与其和解的意思。
 
我会认为艺术和经济并不冲突,“好的艺术好的价格”是一个共识。接着袁园老师分享的案例我分享一个Hic Et Nunc平台,有的朋友可能会听说过。前面提到POW工作量证明机制对碳排放问题,这个时候出现一条以清洁能源为标志性的公链“Tezos”,采用的是POS机制,采取的是权益证明。Tezos生态中有一个平台Hic Et Nunc(拉丁语“此时此地”)在去年12月23号巴塞尔迈阿密艺博会期间关停,原因是这个团队来自于巴西,巴塞尔艺博会这么重要的场合没有邀请当地的代表到现场发言,这个事件就成了一种对身份的表态。


今天我们在谈论元宇宙的时候,会发现越来越多现实因素参与其中,我们没有办法摆脱现实世界的逻辑。几乎所有的乌托邦尝试都最终走向了反面,包括郭春宁老师提到的巴别塔的尝试。巴别塔的意象在漫长的艺术史中一直是一个神话,人们反复建构一个巴别塔,反复被证伪。我更多是以一个建构者的身份和立场参与到这个行业当中。今天还不是一个批判的时候,没有繁荣到像今天资本主义暴露出诸多复杂的问题,我想在发展阶段甚至可以被称为是初始阶段的时候,我们也面临许多问题:创作者怎么投身到这个领域?如何展示NFT?又有什么样参与的途径?我们面临这些问题之前还是充满着可能性和建设性,还有极大的空间。这是我对袁园老师的回应。
    
@袁园:
我是绝对不赞成在这个阶段不做批判和反思的。但在某个方面,我跟你是一致的。不管是年轻的还是更成熟的艺术家,要特别勇于进入和理解,更重要的是参与。我们参与其中就是把它作为一个社会实验的沙盒,它有可能在底层就会被扼杀掉,因为它的原生价值是从加密朋克里头来的加密无政府主义,包括着无政府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还包括着海盗乌托邦、新自由主义,背后有若干不同的思想来源,这些思想来源是有冲突的,但是大家都觉得能够里面找到社会实验的方式。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更要把区块链Web3.0当成是一个社会实验的沙盒,挑战的就是你的想象力,问题越多越需要你的想象力,艺术家更要积极地参与。

艺术家从来都没有落后于所处的时代,但是现在对艺术家的挑战远比之前更大,以前对艺术家的技术门槛没有那么高,现在Web3.0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技术门槛,需要付出巨大的认知努力,才有可能创作出有生产性的、创造性的作品。

接着这一点,我想再对“工作量证明”做个科普,然后再回到佘璐芸的作品。
    

通过上面这个图,大家可以知道区块链从创世区块是首尾相连的,每10分钟产生一个区块,区块是在区块链上的数据,每新增2000笔交易生成一个区块。这是一个逻辑上的关系,区块链就是首尾相连一个一个的区块。

“挖矿”是指每增加一个区块,就会给记账的矿工比特币作为奖励,以太坊也是类似的机制。最开始,只要增加一个区块就奖励给记账的矿工50个比特币,现在是12.5个比特币,每四年减半;总共2100万枚比特币将会在2140年全部挖完。

所谓“工作量证明”,是新增加一个区块,可能有几千甚至上万个矿工想抢到这一个区块的记账权,谁抢到这个记账权就获得这个区块的激励。谁能抢到呢?中本聪设计了一个“工作量证明机制”,大家一起来算一道数学题,谁先算出来谁就获得记账权,而且数学题的难度是随着竞争的激烈而提高。十年前,一台笔记本电脑就能记账,但是现在想要抢到一个记账权,可能需要成百上千台矿机。难度越高,获得记帐权所消耗的资源越多,对环境造成的影响越大。


如何把“工作量证明”和佘璐芸的作品联系起来呢?那就是艺术家要赋予工作量证明一种诗意。

我们刚才是对比特币现在的工作量的一个反思。郭成刚才谈到的新的清洁能源证明机制——权益证明,我认为这也不是最终解决方案。虽然权益证明缓解了能源耗费,但是又复制了现实社会的资本制度。谁能抢到记账权?谁质押的资产越多就越能记账,这不就是现实社会的规则嘛。权益证明的机制是一个最终解决方案吗?肯定不是!

只有对权益证明这种机制进一步批判,才有可能再想象出来更好的证明机制——既安全又清洁的能源。回到艺术家,怎么叫做工作量证明呢?难题不是一套数学题,而是如何让看上去是虚拟的加密艺术来回应我们现实社会的难题和危机,从而证明你创作的加密艺术是有价值的,这是艺术家的工作量证明,对于艺术家而言的诗意也就在这里。如果你把一个垃圾作品给mint上去,“矿工”同样也需要付出环境的代价,如果没有形成一个社会实验,没有回应现实问题,为什么要mint上去呢?留在电脑里不行吗?

佘璐芸对这个问题有什么反馈和回应的吗?

@佘璐芸:
我去年年底才知道区块链这么不环保。我之前也会去一些加密艺术的平台看作品,很多东西只是在上面做了一份展示,我认为都不应该占用这么一份资源。为什么有很多人为现在加密艺术的高价买单?我想其中有一个原因是拥有虚拟币的人本身对币的不安,这是一个投资的大机会,而且币圈的进程更迭的速度也非常快,很多人在不断推进,把这个泡沫整得非常高。

在《加密艺术驱动器》上线之前,我也跟很多艺术家朋友、前辈聊对NFT的态度,他们几乎都会肯定加密技术作为艺术方法的可靠性,但是大部分人也都会担心一些什么,我猜他们可能就是担心自己没有办法使用好这个技术,我之前也有这样的担心。

我认为我的这件作品还好,一是它的价格没有很高;二是确实有可玩性的,并且用这份技术在做。当这个泡沫摆在这儿,就非常需要艺术家保持一份清醒,去看自己要的是什么。在这个机制下,艺术家不管做什么东西都可能有人给你买单,但是你要这么做吗?你自己有那么好意思吗?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郭成你怎么想?
    
@郭成:
我接着阿佘的疑问,顺便回应一下袁老师关于非常基础问题的讨论。

回到原教旨主义的比特币,《区块链白皮书》(2018年)本身要解决的不是一个环境的问题,对抗的是2018年经济危机,美联储中心化管理中暴露出来的经济的问题。区块链工作量证明的机制也因为人性恶性的竞争而出现了“矿场竞争机制”,人性的贪婪造成了今天环境的污染

其实《加密艺术驱动器》并非是在环境或者是在人类处境的问题上做讨论,恰恰是讨论了一种作为资产的行使权利以保证个人资产层面上的回应,特别是对于今天受到审查的媒体环境有一种对抗性机制。

《加密艺术驱动器》以资产形式发布在Nervos公链上,跟我们所知道的区块链一样是不会被销毁、不会磨灭,有公共帐本、去中心化的存储。我们认为你固定的句子、添加的词汇构建了一个基于公链、基于区块链资产的共同知识库。这个知识库某种程度上是自由的、永恒的。这是《加密艺术驱动器》想要表达的一个诉求,工作的方向。是对现状的反思,也是一种机制上的探索。
    
@袁园:
请郭春宁老师继续刚才还没讲完的内容,也回应我们刚才的讨论。

@郭春宁:
谢谢袁老师。我举一个可能不是特别恰当的实例,我自己写硕士论文的时候也挺迷茫的,我发现从上世纪50年代起计算机作为一种艺术工具出现的时候,实际上是由科学家和兼具艺术能力的人发明的,从“电子抽象”到“虚拟现实”。后来我才知道,google创立的时候就没有把志向定为搜索引擎,当时瞄准的就是数字人工智能和更生物性智能的融合。

我当时学的专业是数字媒体,发现一直用人家二三十年之后的技术做一些再设计,比如殖民技术权力话语的反思,这些没有问题,可是创建性的东西是有缺失的,达芬奇既是科学家也是艺术家,甚至军事上的才能一点不弱于艺术才能。我们也会说早期的像录像艺术和声音艺术、改装设备,甚至白南准自己就能发明这套便携设备,在这条多元的赛道上,我当然知道专业院校、综合院校一直在做这些事情。但仍然是特别需要警惕的,在前沿技术和材料领域中艺术人员相对入场较晚或者是连接不上是非常大的一个问题,当然技术不局限于一定是全球化语境中的技术才算是技术。
 


我分享的我们合作的微信程序《红色夏天 智能航宇》虽然是一个得奖的作品,但主要想说明的是或许可以在数字清洁化道路上做一些尝试。这个程序主要用的是上海图书馆的开放数据,也结合了文澜人工智能系统的部分内容。当时就是想尝试神经网络能够看到的视听图景,能为已经开发出来的数据做些什么,因为数据已经开发出来没有人使用也是一种浪费,像艺术作品不管是好的作品还是不好的作品,如果不能被人进行反思和使用也是一种浪费。但是我觉得在这个意义上,现在的数字地产开发,不管是高科技还是low tech的问题,在技术的话语权,包括现在是新材料的世界,我们还是缺失很大的。怎么样摆脱这种比较被动或者是后知后觉的状态呢?我不是很有思路,我也特别想请袁老师、郭老师、佘老师给一些你们角度的回应。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限于艺术圈的表达,而是一个知识共同体的回应。这是我的一点分享。谢谢!
    
@袁园:
回应一下郭春宁老师的几个问题:

这是佘璐芸的《当代艺术驱动器》,每摁一下会切换一个关于所谓当代艺术的语句。
我想把这个作品跟郭春宁老师跟先生合作的动画作品关联起来。你刚才特别讲到想保留那个网格,那个网格是一个建模过程中的图像,我们一般看到的成品都没有那个部分。

我恰恰觉得你保留那个网格极为准确,跟佘璐芸《当代艺术驱动器》采用一个裸露的芯片是异曲同工之妙,妙在哪儿?把如何生成的这个结构暴露出来。现在技术越来越复杂,复杂导致了只有界面,没有结构。我们只能看见手机跟你交互的界面,根本不知道手机是怎么构成的,后面是人、是鬼、是人工智能还是客服机器人?我们都不知道,面对的是一个黑箱。所以你保留那个网格就是对那个不可见结构的一种提醒,跟佘璐芸用一个完全裸露的芯片、电路板做《当代艺术驱动器》是同样的,甚至跟郭成分享的加密朋克是同样的道理。加密朋克是像素化的,就是8×8个像素格,结构完全暴露给我们,小孩画个网格就能照原样复制出来,整个图像是透明的。

古罗马的马赛克,我们隔近就能看到细节怎么构成,隔远得到一个整体,整体和局部同时都能够向你显现,这个透明就是一种民主。在我看来,像素朋克的图像、佘璐芸的《当代艺术驱动器》,和郭春宁老师动画的网格在观念上是同构的,暴露、揭示那个结构,就是这样一种视觉语言。
 
回到刚才谈到的后人类的主题,某种程度上,今年威尼斯双年展整个脱靶了,原因在于策展的时候,社会主要的危机是新冠疫情,所以策展主题是一种混合生物的、后人类的主题——我们如何与病毒去共存,如何跟异质性的事物共存。但是自2月份以来,因为这场战争,后人类技术、人工智能都不是现在最紧要的问题了,而是回到最基本的人性问题,最底层的关于人的尊严的问题,这个伴随着人类文明史的主题,现在变成一个迫切的问题。因为突如其来的战争导致当代艺术最重要的展场无法回应现在的问题,即便有艺术家回应战争的,因为时间太短,作品肯定也会很糟糕,只是一个即时的情感反应。
 
从这个问题回到加密艺术,我们谈的是什么?无论是元宇宙里的分身,谈的仍然是关于人!
 
为什么我刚才不赞成郭成举的例子是市场上受追捧的作品,因为回到阿伦特写的关于人,人最基本的是劳动,劳动是为了满足新陈代谢的,再高一阶的工作,比如做一个有用的杯子、有用的桌子,但什么时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呢?你要行动,行动是复数的人,是要向他人展示我是谁,倾听别人是谁,明确的有着对自由的追求,既不是有用的,也不是所谓消费的。我们做加密艺术是为什么?是为了做个卖钱的、有用的价值吗?更不仅仅是为了新陈代谢的消费。如果仅仅停留在做一个人造物出来,哪怕是一个虚拟的人造物,因为能够卖钱就有一个工具价值,那个是我们做加密艺术要做的东西吗?不!
 
做加密艺术的目的是要行动,当成一个社会实验的场域去行动,去召唤成为人的那个行动,那个是我们要做的。为什么我反对把加密艺术塑造成为一个新的投机的现场,因为那不是我们关心的现场,甚至是我们要去挑战的现场。如果元宇宙或者是加密艺术成为这样一个现场,这个阵地就完全丢了,就再一次复制现实当中压迫我们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进入呢?在这个意义上,不管是做传统的艺术还是做加密艺术,始终要跟最基本的关于人的问题关联在一起,寻求新的语言、新的材料,从而带来人行动的可能性。我们之前也分享过很多这样的实践,确实有一个完全去除边界行动的可能性,更大范围的连接。

再把问题扔给郭成和佘璐芸,你们有没有考虑把《加密艺术驱动器》再一次变成“线下”?
 
 
@郭成:
我刚才提到了一个展示现场的问题,基于区块链的作品为什么要在线下展示?线上有没有一个好的形式来展示?我之前跟朋友的交流当中也达成了一个共识,我们在脱离肉身和五感体验之前,是没有办法摆脱线下空间的。我们的实践就要围绕着一些阐释、体积、身体的感受来进行探索。我们在威尼斯双年展的布展过程当中,希望把使用的场景还原到手机,每个手机可以播放一个驱动器,组成一个手机的阵列,以类似手机店铺排列的方式去呈现。

线下形式也是对加密艺术的的考验,如果线下形式过于强烈,比如过多把心思放在材料、质地、体量上的时候,必然会削弱在虚拟空间或者在区块链上价值的体现。所以王兴的作品《小门》希望放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通过二维码的线下方式呈现一种进入区块链世界、进入虚拟空间的一种途径或者是一种可能性。我们也在想象是不是可以通过AR技术、通过虚拟现实方式完成虚的图像与实体空间的互动,都是一些重新实体化的可能。
 
@佘璐芸:
我计划6月份给所有购买了《当代艺术驱动器》的人群发一条招募信息:

“如果你真的根据《当代艺术驱动器》生成的点子制作了一件艺术作品,请投稿给我,我尽量在10月1号左右找一个地方给大家办个展览。我赚到钱了,现在要用这个钱来办一场真正的当代艺术展览。”


大概是这么一件事。

@袁园:
你的这个点子比郭成的好,因为你使得“艺术驱动器”真正成为了驱动器,也回应了创作这件艺术作品的初衷。因为你对既有的艺术话语觉得恶心,所以做了这件作品,但你最终反抗它的方式还是把这种觉得恶心的话语转换成了有生产性的话语。这样就使得大家再一次在线下因为“驱动器”遭遇艺术,被它驱动后再生产出来一个作品,也向这个群体甚至之外的人去展示,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才完成作为一个驱动器,也完成最初由于对于语言的失望、恶心所做的反抗。

所以我觉得佘璐芸的这个计划特别好,你自己花钱来组织这么一个展览,这是一种重新创造价值、重新定义价值,那个“价值”不是成为佘璐芸自己的私有财产,而是真正使得它让所有人能够被艺术驱动和影响。这是行动的力量,也是阿伦特作为行动的人的存在。太棒了!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做成。

@佘璐芸:
从我的经验来看,太多做艺术的单纯都在解构,我做《当代艺术驱动器》是在疯狂的解构一些什么东西,总得要回来建构点什么,所以这个行动我特别想做。

@郭春宁:
我也觉得特别好,尤其是刚才袁园提到的“行动”和“消费”对我挺有启发的,实际上消费未见得是坏的事情,消费也是一种行动,尤其是佘老师的《当代艺术驱动器》,当每个人有意或者是无意购买它的时候就是支持了一种生发性、有创造性的艺术行为

我在买一些日常用品的时候,也在想一定要把我有限的消费转换成我认同的某种价值观,我也发现一些平台在做这样的事,比如买一些东西就给我转换成一种币值,可以选择救助山区女性或者是孩子,或者是一些专门的疾病。有时候选择一件捐出或者是选择留一部分再捐出。

袁老师刚才提到了工作量证明,我在想未来艺术家的创作或者每个人工作的时候就在进行消耗和消费,应该让大家在生产的时候有再生产的可能性,同时应该有一些东西反向制约这种可能生产带来的问题。

我特别感兴趣您说的“诗意”的问题,不光是艺术,这也是很多人类的行为都在追求的事情,我自己觉得人类的诗意往往是要用自己有限性的生命去体验无限性,这就是人类的命运,诗意往往来自于一种深层的悲凉或者是宿命感,这并不是消极的。为什么“元宇宙”这个概念还没那么清晰的时候就能吸引那么多人,它真的是一种神话的力量!

神话未见得是一种虚构,而是另一个维度时空人的见证和建构,所以我自己挺相信人类一定不是终极的being,人是一个阶段性的语言的生物,我们可能在为着什么人共同做一些什么事情,起一定作用。“后人类”让我觉得我们一定不要把自己看的太powerful,一定要意识到自己的power是为了追求自己其实是有限的。
    
@袁园:
有几个观众问题,交给郭成。数字加密艺术未来趋势是什么?你作为主讲嘉宾回应一下。

@郭成:
经历了大家的辩论,包括袁园老师从底层的艺术逻辑讨论加密艺术是什么。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艺术、哲学或者区块链圈层的互相不理解,互相树立起了极高的壁垒,今天很难用技术的形式和语言描述一个程序的美感,作为程序员的群体或者是加密原生群体也很难理解,比如那个尼日利亚艺术家作品当中边缘群体的一种感受力或者对贫困、创造方法的局限。

两个圈层的人群需要的是互相让一步。我们试着进入对方的叙事当中,比如艺术家可以去学习一些基本的编程常识或者了解一下加密技术;也看到一些加密群体通过在传统艺术领域购买作品、欣赏展览,进行沟通和学习,不断地促成两个圈层的融合;还有一些组织论坛和讨论让这个轮廓变得清晰。我们正经历一个形成的过程,每个人参与进来都是一个建构者。
    
@袁园:
佘璐芸想回答这个问题吗?你是否想通过加密艺术做更多的实践?

@佘璐芸:
我确实有一件作品想要用加密艺术实现出来,是一个有关地理位置和权力关系的作品。我会发布一个100个权力中心的机制,看究竟有哪些人愿意去抢夺。这件作品原来的设想是关于东方、西方、北方、南方的称呼,我们现在称呼的中东地区其实在我们的西南方,当然这是西方话语体系的影响。我就想通过公链这么一个相对国际的平台上引发一个讨论,具体的形式我还在想。

另外一个跟加密艺术没关,是讨论消费的。我自己卖了那么多《当代艺术驱动器》,有时候会觉得它可能并没有什么学术价值,只是因为现在大家想要消费,似乎还可以给自己带来一点面子,所以买就买了。我想针对消费本身去聊一些话题,但是也没有想好要通过什么方式,我现在尝试在我的淘宝店上架了一根我的头发,1毛钱1根,一根毛你想买吗?你买个毛呢?就是这样的东西,我也说不好我要干嘛。  

@袁园:
你对自己作品的销售、被消费有一个怀疑特别好,保持这个怀疑,你就肯定想要变得更有生产性。这是特别宝贵的,要珍视你自己本能的感受。

还有一个问题抛给郭春宁老师,你在做动画,你有没有想象过加密艺术对于动画电影的形式有没有带来新的可能性?
 
@郭春宁:
我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博士论文写的是关于独立动画的研究。我是从小就爱看动画,但现在我们创作的动画绝对不是我小时候喜欢的东西,实际上我也一直没有找到,没有找到真正让我觉得这个就是理想的动画的状态。动画这个词翻译的也有问题,绝对不是“画”,其实是“anima”拉丁语的来源,就是赋予灵魂和生命。

最近我一直在看这本书《LIFE 3.0》,这本书的有一章是虚构的,作者设想了普罗米修斯的一个系统,怎么发家的呢?最终靠做动画成为一个庞大的帝国。他分析的孵化路径在我们看来是不可能的路径,但是他提出一个特别好的方向,也是我们一直在探讨的。因为我相信会有更高级的生命形态动画其实就是引领生命升级的一个驱动器,像佘老师做的“艺术驱动器”一样。    

@袁园:
我赞成您刚才说的,动画不是一个所谓活动的画,活动真的是关于它的叙事的意义的。那是它动的灵魂,不是一个视觉上的动画。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郭成也讲到“代码即法律”,我自己更倾向的是能够把区块链底层的规则,跟价值观、观念、思想关联起来,因为落实在规则层面就变成是代码。怎么样能够把动画,包括电影叙事的灵魂转化成为一种区块链上的规则,使得更具生产性,摆脱原本的线性,每一个人都能够参与到赋予它意义和灵魂的活动当中来,在赋予意义的过程当中就具有某种生产性。我们可能需要再去更多的探索和思考。

我们今天尽管有很多争议,但是有一些东西有共识的,不管是程序员还是艺术家,对于新生的加密艺术或者元宇宙,至少我们做任何事情行动都是为了追求人的内在价值,而不是沦落成一个工具或者消费。我们至少抱有着这种追求。

最后引用两位女性作家Quinn Norton 和 Eleanor Saitta的话,她们同时也是黑客、艺术家、活动家,我想把她们在一个技术大会上演讲的主题作为今天的结语,也回应今天的处境。

“燃烧的世界没有中立的位置”!

艺术家投入到加密艺术领域里,我仍然觉得要坚持一个立场——关于人的立场,不要被资本、被权力、被别的东西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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